静水

    房子太安静了
    甚至连展眉穿着拖鞋踩在榻榻米上的声音，听起来都像是扰乱了什么仪式
    她不习惯这种静寂，墙上是价值不菲的浮世绘，地上铺着暖色木纹的地板，每一扇纸门后都是经过精心布置的空间，但展眉没有家的感觉——她只是住在一个“美术馆”里
    西川凌一早就出去了，说要处理些“这边的老朋友”的事情。Marilyn让她安心歇着，不必操心安排，可她哪里歇得下？
    西川凌出门前吻了她的额头，她还没完全醒，只记得他说：“眉眉，好好睡一觉，老公下午回来”再醒来时，他已经不在了
    她换了睡袍，在偌大的宅邸中踱步，地板温热干净，每一扇门都开得恰到好处，廊下的景致静谧如画，可她只觉得心慌
    这里有一切，可就是没有她的痕迹
    她试着适应
    她走进厨房，看着那些那些冷冰冰的器具——无论是电磁炉还是嵌入式烤箱，她都不太会用
    她甚至连锅盖怎么打开都摸不准
    Marilyn闻声赶来，礼貌地询问她是否需要协助，她慌忙摆手，“你不用管我……我只是……随便看看”
    她说罢转身就走了，像个闯入大人世界的孩子，狼狈而落荒而逃
    她打开了放在衣帽间的行李箱，想整理一下，结果西川凌已经让人提前替她放好，甚至她最喜欢的小香水和最习惯的睡衣都被提前熨好挂好，她原本想自己做点事，却无事可做
    她忽然很想他
    她握着手机，打开聊天页面又关掉，输入“老公”又删去，她不敢打扰他，怕耽误了他的正事，让他牵挂她的不乖，她是“被照顾”的那个，只能等着西川凌回家
    等着他来定义“家”
    快傍晚的时候，她实在待不住了，一个人绕进了西川凌的书房——那是唯一她被明确“暂时不要动”的地方，可门没锁，她轻轻一推就开了
    她只是想找点“属于他”的气息，哪怕是翻翻他看过的书本都好，可她的手无意碰倒了书架最下层一个抽屉
    掉出来的是一个硬皮资料夹
    展眉怔了怔，蹲下去拾起，那是一份中文文件，纸张泛黄，但保存得极好，落款日期是一个月前
    她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某页文件中
    还有一份扫描件，是她签过字的委托书，旁边注解是“境外资产配置及签署意向”，全是她看不懂的条款与术语
    夹层里还藏着一瓶药，一种她不认识的药物，上面贴着日文标签，她想拿起手机搜索，心底却一直有个声音让她赶紧放弃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气靠在书架上，打开图片搜索颤抖着手对着药瓶拍了张照
    浏览器等待的圆圈不断转动，她的心不断缺氧又暂时得到安稳，一点点收紧，像被捏住一样
    而后她的心“咚”地一沉
    是一瓶安眠药，展眉说不清这瓶药的具体用处，她慌乱的用裙子擦干净手汗而后将瓶子放回了原处
    显然，这不是一场临时的旅行
    西川凌早就安排好了这一切，甚至包括她——她不是“带来旅行的爱人”，她更像是一份被运送到此的资产
    展眉站起身，阳光从窗棂落下，碎碎地打在她脸上，她抱紧双臂，忽然感到无比冷
    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，也不知道“家”在哪里
    这间宅邸华丽、安静、完美，却没有她的位置
    西川凌回来的时候，天刚刚黑，他手上拎着个纸袋，进门后交给Marilyn嘱咐她明天早上切给展眉吃
    看来是甜点或者别的什么
    “眉眉，老公回来了”他一边脱大衣，一边像往常那样温柔地唤她
    展眉坐在沙发上，屋里没有开灯，只借着走廊投进来的光勉强能看清她的轮廓
    她没有回应
    她只是缓缓抬起头，看着他
    西川凌愣了一下，随即笑了，走过去，把手里的东西放在茶几上，像哄孩子一样说
    “怎么不开灯？一个人坐着，是不是觉得闷了？”
    展眉的眼睛晦暗不明，半晌摇了摇头：“没有…”
    声音轻极了，像羽毛落在地板上，听不出任何情绪
    他走近她，半跪在她面前，捧起她的脸：“老公今天开了两个会，中午那顿饭太长了……乖宝是不是怪我走太久了？”
    她本能地想笑，嘴角动了动，却没笑出来
    他没察觉，凑过来想吻她
    她却侧过头
    动作轻微，却明确
    空气仿佛瞬间凝固
    西川凌停在那里，沉默了一秒语气冷了点，“怎么了？”，看她不回答又将视线转向了Marilyn，Marilyn刚想开口…
    展眉又转回头，像是撒娇找补一般：“没什么……我就是有点累。”
    “生病了吗？”
    “没有…”
    “那你在生气”
    她沉默
    他的眼神暗了暗，却没说话，只起身去了厨房，Marilyn跟在他的身后
    展眉看着他的背影，听着厨房里的动静，忽然觉得自己像个演员，刚刚演完一出不合格的哑剧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——她只是本能地想逃避
    晚餐依旧精致，看她躲着犯懒，西川凌没有跟她强调什么规矩什么教养，此刻让她上桌也不会好好吃饭，那还不如迁就她，他将展眉抱在怀里喂她吃
    但她吃得极慢，几乎没尝出味道。
    “眉眉”他忽然开口，把展眉吓了一跳
    “咽下去…”他的语气冷硬，展眉回神才发现她一直在嚼，脸颊鼓鼓囊囊的全是食物，她想呕吐却看着男人的脸色，只能一边干呕一边流着眼泪往下咽
    西川凌冷漠的看着，半晌才拿起纸巾擦擦她的眼泪，帮她擤擤鼻子
    “今天都做了什么？这么心不在焉，是不是Marilyn做的晚餐不好吃？”他状似无意的询问
    展眉的手一顿
    “老公今天忘了锁书房了”他语气轻描淡写，“你进去了吗？”
    她低头看着西川凌横桓在她腰间的手臂
    沉默的氛围像一个巨大的笼子笼罩了展眉的五感，她等着西川凌暴怒发作，没想到他只是叹了口气
    “你知道老公一直没瞒你什么，只是有些事…太早告诉你，你会胡思乱想”他说着，用筷子轻轻夹起一块玉子烧凑到她嘴边，看她的嘴不肯张的样子又甩回盘子里，重重一声，“你也不想那样，对吧？”
    展眉抬起眼，终于直视他：“我们是要…在这里待很久吗？”
    西川凌停了一下，眼神不动声色地收紧
    他没否认
    只是轻轻将她搂进怀里，吻着她的眉心
    “眉眉，我们不是‘待很久’，我们是‘住在这里’…”他低声说，“这是家，我们新的家”
    展眉靠在他怀里，背脊却是一片冰冷
    她终于知道那种“温柔”背后的东西了——是安静的、缓慢的、无法挣脱的吞噬
    她仍然没有说“好”
    但她也没有拒绝
    西川凌没有追究她的不驯，这让展眉松了口气
    夜深了
    整座宅邸陷入一种近乎神圣的静寂，像被无形的丝线紧紧缠绕，连风声都被隔绝在外
    展眉躺在床上，却始终睡不着
    她盯着天花板，窗帘只拉了一半，月光像水一样洒进来，银白的、冰冷的，勾出天花板精致雕花的边缘，她不知道现在是几点，只觉得每一秒都漫长
    她悄悄侧过身，看向旁边，西川凌睡得很沉，一只手臂搭在她腰上，是禁锢
    她轻轻呼吸，不敢吵醒他
    一开始她只是睁眼，后来开始胡思乱想：如果现在起身，拿上护照和手机，再轻一点地出门，沿着宅邸外的林道一路走出去，会不会……就能离开？
    她甚至在脑中演练了好几遍那个过程：打开门，穿鞋，拉门，不出声地下楼——但一到“下楼”这一步，她就止住了想象
    她知道不可能的，即便她真的出了门，走过那片林子呢？她人生地不熟，不会语言、没有现金、没有交通工具——她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，她甚至不知道，门外是不是真有“出口”
    更何况，西川凌会找她的
    她想象他的表情，怒火冲天，带着讽刺的说：“展眉，你好大的胆子…是我太惯着你了”
    她心口忽地一紧
    她到现在无法想象他真正生气时的样子—或者说，她根本不敢让他生气，她已经太习惯于取悦他、依赖他、在他的眼神和话语里寻找立足点
    她背过身，试图让自己闭眼，可闭上的眼中只剩下那个白天她看到的文件
    那些文件上印着她的名字，却像是另一个“她”的标本，她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签过那样的委托书，是她真签过，还是有人替她决定着一切？
    她不知道
    展眉翻了个身，想从床头柜上拿手机，却摸了个空
    手机不在
    她忽然意识到，自己已经一整晚没见过手机了
    她盯着床头那盏日式木格台灯，光线暖黄、柔和，像安眠用的光，但她越看越冷，像是被困在一间温顺又危险的房间里
    这不是她的床，这不是她的光
    她猛地绷紧身体自己，像是要把所有思绪按回身体里，可她越来越冷，手指都是冰的
    她实在无法忍受的坐起身，将手臂撑在床沿喘息，西川凌听到声音也睁开眼睛眼底有浓重的睡意，不悦的看着今天似乎有些神经质过头的女人
    可想到她的恐惧，还是哄着说
    “看见什么了？”他将展眉抱回怀里，下巴抵在她的头顶，听着展眉的心跳越来越缓
    她松了口气，似乎刚刚的出格想象只是梦中的厄运，醒来就消失不见一般让人庆幸，她意识到，她根本离不开身前的男人，即使是想象她也不敢跨出那扇大门
    展眉眼神恍惚的扯了个谎，逐渐睡意朦胧
    “障子破了…”
    “老公…障子破了”
    “嗯？”
    “明天叫人来换，赶紧睡”